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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0章 白首雙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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沒及拔腳,就聽見洪亮的笑聲,一個長須老者從院子南向轉了出來,兩鬢並未見多少白發,又是紅光滿面,身板還挺得筆直,一時間讓人看不出他多大年紀,他身上穿著布衣裋褐,袖子還高高挽起,露出的手臂上尚帶著水漬,最讓人忍俊不住的是面頰上還沾著一指白面,竟像是剛在廚房忙碌之時聞聲而出。

笑聲雖亮,神色也愉快,不過說的卻不是歡迎的話:“小子挑這個時候來,還聲稱帶著女眷,豈不是擺明了要在我這茅廬留宿一晚了?我可跟你說,這裏雖是山間,自來卻太平,也不是寒天臘月冷死人的天兒,若不合我意,是個言談無趣的人,至多舍你們幾碗白飯一口湯,自己露宿一晚。”

春歸抿著嘴不說話,偷眼打量蘭庭的神色,卻見他一點不減神采飛揚:“略備了薄禮,還請鳳翁笑訥。”

鳳翁一點都不想笑訥,這下連臉都板肅起來,財帛動人心?小子把我當成了什麽人?!

只見蘭庭一揮手,湯回立即獻上一個布囊,鼓鼓囊囊的讓鳳翁臉色更黑,抓手裏就想摜蘭庭身上,才感覺怎麽輕飄飄的不像銀子的重量,他狐疑的看看蘭庭又掃掃春歸……

春歸:……別看我,我什麽都不知道。

“進來吧,先就站在院子裏。”

得,這下子至少被允許跨進大門了。

鳳翁提著那布囊到院子裏的一張石桌上,三兩下解開,取出一個紅彤彤尾尖尖的……植物。

“這是番椒?”鳳翁越發狐疑了。

“是,正是番椒。”蘭庭氣定神閑。

鳳翁把番椒丟進布囊,挑眉道:“有的人家倒也愛養這西洋來的玩意,擺在屋子裏觀賞,你小子當稀罕物件送我,也該配上盆土吧,這是何意?讓我自己種不成?”到底是沒提要把來人掃地出門的話。

“世人都當番椒只能觀賞,晚生卻試了一試,用它烹炒菜肴可是滋味奇佳,鳳翁若不信,莫若借給晚生廚房一間、河魚一條……換作山雞熏肉也未嘗不可,試試晚生手藝如何?”

居然是送來一帶子番椒借雞借魚借廚房煮菜?春歸看向蘭庭的目光寫滿“景仰”——大爺您可真是別出心裁。

哪知鳳翁聽這話,卻覆眉開眼笑,伸出巴掌把蘭庭重重兩拍:“好小子,你是怎麽知道我這茅廬所在的?”

“晚生是不群兄的好友。”

“施不群?沒想到竟是這小子!”鳳翁卻仔仔細細把蘭庭打量了幾眼,摸著胡須頷首道:“老夫收了不少不成器的徒兒,見個冠冕堂皇的人都往這裏引薦,真是煩不勝煩,但唯有施不群,性情和他的表字一樣古怪大不隨和,你得他青眼有加可不容易。”

壓根就不追問蘭庭的出身來歷,只道:“雖說我看你這後生還順眼,但有個規矩可得先說在前面,你來見我若有所求,開門見山的說,若強我所難的,我可依然會一口拒絕。”

“晚生是因拜讀鳳翁大作《口腹錄》,深有感觸,所以才來拜會。”

於是鳳翁又再發出洪亮的笑聲:“來求訪我的人多了,卻沒人是因這本書,看來你小子確然也是個重口腹之欲的,好好好,今晚你就下廚,讓我見識見識這番椒入菜是什麽風味。”

“鳳翁放心,聽不群兄言鳳翁喜辣,便是吃拔霞供時都會在醬料裏下足胡椒,而晚生嘗這番椒,辣味遠遠不是胡椒能比……”

“你這話未說完,我都垂涎三尺了!”鳳翁越更歡喜。

蘭庭又道:“不過若單是因為景仰前輩,晚生或許會另尋合適時間拜訪,也好就皰廚之藝多多切磋幾日,實不相瞞另有一個請求,則是我這位拙荊,想請尊夫人賜件事物,好作家中長拜的孝禮。”

春歸本已經聽得呆住了,這時難得還能接受到蘭庭的目光示意,立馬擺出一副殷切的笑臉。

鳳翁揮揮手:“女眷的事情讓她們女眷自己商量,走走走,我們去廚房,你立即給我演示演示這番椒要如何入菜……早前你說你姓趙名蘭庭,既已娶妻,應當也有了表字……逕勿,好字好字……”

說著話已經是把蘭庭攜同著往廚房“拐帶”。

須臾便走出一個婦人,也是布衣布裙的裝扮,滿頭的青絲不見一根銀發,雖眼角已見皺紋,氣色卻泛紅潤,春歸看她的年紀應與紀夫人相當,所以只以夫人相稱,那婦人滿臉的笑,一點不和春歸見外,攜了她的手便往廳堂裏坐:“我的長孫媳婦和娘子一般的年紀,娘子若不和老婦人見外的話,喚我一聲阿婆就是。”

又向春歸介紹一旁斟茶倒水的僮兒:“他是我的小孫兒,眼下正當啟蒙的年紀,所以被送上山來讓祖父教導。”

春歸打量這廳堂裏的布置,一張鐵梨木的天然幾,長不超八尺寬不過五寸,飛角處未太尖,乃平圓的古式,也沒有按時興那樣雕刻九魚、三羊、駿馬圖,則略雕如意紋;西墻上懸垂一幅陸探微的風竹圖,東墻斜角與之照應,則是一幅書法,未落款名,但春歸看那氣韻骨法卻極有厚重質樸的古風,寫的卻是李商隱的無題。

“這是外子年輕時一回酒醉所書,後來贈予了我,是當作絕別後留作念想,卻沒想到還有相守的一日,外子就把這卷筆書懸於廳堂,說是對往昔的見證。”鳳嫗見春歸目光所向,仍是不見外的解釋。

春歸道:“兩位長輩白首不離、子孫繞膝,這般幸福圓滿實在讓人羨慕。”

又聽鳳嫗的言外之意,當中似乎還出現了波折坎坷,使一對有情人險些分離,真幸運後來有驚無險,才有了如今的白首處山中居。

“我亦覺得此生無憾,只是在外子族人眼中,我仍是他的妾而非他的妻,總歸是連累了子孫,擔個庶出的名聲。”

春歸聽鳳嫗竟然對她說起了家中的私晦,一時間倒不知怎麽應對了,她不知前因後果,那安慰的話說出豈不虛偽?

好在是鳳嫗的小孫兒,替春歸解了圍。

“庶出又何妨,父親也說了,只要自己有才華有本事,別說是庶出,就算是貧寒門第出身也一樣會贏得天下人的認同。”小少年驕傲的挺著自己的胸膛,擲地金聲的安慰祖母:“阿婆莫和那些頑固不化的族人一般見識。”

春歸立即誇讚道:“真是個男子漢,這年歲就有好志氣了。”

“娘子也別介意老婦人交淺言深,實在山中居住雖說是清靜,外子卻是怪脾氣,最厭煩旁人打擾的,這麽些年來,唯有趙郎君和娘子才能得他認同留宿,我老了,好容易有娘子這麽個人陪我說話,就沒忍住嘮叨過往。”

春歸忙道:“阿婆若不和我見外,也稱一聲春丫吧,家中親長過去就是這樣稱我。”她聽鳳嫗似乎極想和她聊聊過往,況且她也不無好奇鳳翁鳳嫗的經歷,又道:“見兩位長輩這樣恩愛,晚輩羨慕得緊,本也是好奇阿婆與鳳翁的故事,只是不好冒昧打聽。”

“都是些陳年舊事,春丫既想聽,沒什麽說不得的,且待晚些時候咱們慢慢說,我先安排你們一行人今晚的宿處。”鳳嫗似是很歡喜春歸“不見外”的性情,趕忙的張羅起來,並不讓春歸忙碌,只讓孫兒陪著春歸逛逛山齋。

時值夏季,北墻的門扇已拆,繞過中堂花蕊石的屏風即能見後一重院落,是山石圍成的矮墻,因本是建於山中,就沒再灑魚腥水引薜荔根向上攀爬,保留了山石本身的玉白色,看上去分外樸素自然。

中庭亦建得較為寬廣,種著花木列有盆景,往東的月亮門洞進去,碎石鋪成的小徑邊種著矮竹,間中有茶室涼亭,而後就到了書齋,書齋分兩層,底下其實是間琴室,樓上可以遠眺山景。

“我阿婆撫琴可悅耳了,阿翁當初正是為我阿婆琴聲吸引。”鳳小郎又帶春歸去瞧書房裏一幅肖像:“這是我阿翁親筆繪成,是年輕時的阿婆,和阿姐你一樣美。”

春歸很開心的摸了摸鳳小郎的發頂,心說這孩子和趙小六一般的年紀,可比趙小六乖巧多了,活該那熊孩子論是如何哭鬧,蘭庭也硬是不讓他同行,把他留在了汾陽讓爹娘嚴加管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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